chapter 10 祸显
step one
彼此羁绊牵连的心，离得越远越是想念，靠得越近越容易相互伤害。
周围是一片白色的世界。如此单调，如此空虚，如此寂静，除了站在那里的一人一树。
辉夜取下腰侧的折扇，瓷白的扇骨镂刻着精致细腻的花叶纹路，许是因为陪在主人身侧太久，也沾染上了些许陈旧沧桑的气息。
“【新眷】，余这就送你回家。”
少女打开折扇，素白的扇面居然空无一物，十二页的扇骨琢饰天然而又不失小巧玲珑。
“【拓名】。苏亦安。”
辉夜念出了苏亦安的名字，氤氲的墨迹开始显现在素白的扇面上，似乎是无形的手在执笔而书。
三枚庄重古拙的隶字，咋看上去显得简肃平朴，然细看之，笔画间自有一股苍劲浑厚之意，若苍松翠石，远非当今俗人之作可比。
辉夜褪下了最外层的云纹织锦唐衣，衣衫甫一落地，便好似漆黑的墨遇见了新白的雪，是那么的触目惊心。
墨色的唐衣在苏亦安眼里“融化”，仿佛构成其材质的本身忽然被改写，化为如水墨山水之间的淡淡烟痕，它们肆无忌惮地铺陈开来，向周围的白色世界侵占蔓延。
白色的世界逐渐瓦解，被淡淡的墨色取代，整个空间看上去就如同灰色的牢笼，毫无生气。
然而——
辉夜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挥，方才所有的一切在瞬间飘散，露出了这片空间真实的一面。
凡眼目所及之处，皆是点点如星芒的辉光，它们是那么的浩瀚繁多，汇织成了各色的星河银海。
天地玄黄，宇宙洪荒。
不知经历过多么漫长的时光，死生，荣枯，灭诞，就像是上演着一场盛大的轮回，牵扯着无数的情感，记忆，过往。
唯独，那默默承载着这一切的花树，安静无言，伫立在这片名为【轮眼】的空间，枝头间的每一朵花儿，回想过来就是一生。若是它也能看见，即便沧海桑田，也不过是挥间一逝吧。
而此刻，苏亦安只是怔然地看着脚下，那颗熟悉的蔚蓝色星球。表面氤氲的云气漩涡缓慢流转，大致三七分的陆地和海洋的轮廓，在地理图册上见过无数次，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的画面，生平第一次，如此真实地展现在他眼前。
“这是汝的家乡，名为地球的行星吧。还记得初次看见这么美丽的星球，余也是大吃一惊呢。”辉夜露出可爱的笑容，手里的折扇托住下巴。
“在【隙界】其实也有和这颗星球大致相若的行星，可惜毁于数百万年前的那一次【界乱之战】。”
辉夜平托着左手，掌心处七彩的流光飞舞，凌空出现了一颗不过四寸方圆的微型“地球”，它缓缓地旋转，维持周期和真正的地球一致。
“【界仪】启动。【定位仪】搜索中。【时空矩】误差修正中。”自那颗微型“地球”内传出类似机械电子合成的声音。
“已确认【定位仪】。【时空矩】误差修正零点七六七五零二个百分点。是否允许【辉夜的轮眼】进行目标传送？”
“重复。是否允许目标传送？”
“那么，【新眷】苏亦安，汝可准备好了？”自辉夜掌心的微型“地球”表面某一点，射出了一道红色的光线，直指苏亦安的眉心。
“嗯。”
苏亦安点头，然后闭上了双眼。
“目标开始传送。十，九，八，七，六……”
“对了，在【隙界】，余等称呼地球为【该娅】，它的姊妹星……”
“……三，二，一。”
伴随着一阵失重感和晕眩感，当苏亦安再次睁眼时，发现自己此刻已经在某处楼顶。周围是熟悉的建筑，灯光，以及机器的轰鸣声，他长长地舒了口气，用力晃了晃脑袋。
“……被称作【提亚】。”
苏亦安还是听见了辉夜最后传达的话语，虽然他并不明白辉夜所想要表达的意义。
他抬起头，雨终于停了。夜空中可以看见几许寥落的星光，茫茫宇宙，或许人类，当真不是孤独的呢。
深圳宝安机场。
蜂巢式候机大厅穹顶之外。
神秘的中年人取下嘴里叼着的卷烟，自鼻孔里喷出了两股烟雾。他眯起狭长犀利的眼缝，一直注视着东南方向。
“是在那里么……【辉夜的轮眼】。”
他扔掉了抽到大半的卷烟，脚底下腾起紫色的火焰，吞噬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。
“阿离，好戏终于要开始了。哥哥保证会给你搭建最好的舞台，以及……找到最好的配角。”
男子嘴角露出残酷的微笑，他像是冷漠无情的导演，一心要策划出这个时代最刻骨铭心的悲剧，然后带着满足谢幕。
此时，某处夜店的地下室内。
周围又恢复成巨大的平台模样，辉夜坐在平台的边缘，丝毫不畏惧脚下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。
“阿琉。”
她轻轻唤道。
洛青琉原本安静地侍立在辉夜身后，听见辉夜忽然唤出她的名字，身形略微一颤。
“汝不必如此拘谨，来余身边坐下，陪余说说话可好？”辉夜回头，露出一丝落寞的微笑。
“是。”
洛青琉应声作答，随后在辉夜身旁坐了下来。
“余最近心绪很不安宁，总感觉有什么变故即将发生。”
“辉夜大人……”
“【轮眼】只能知道过去和现在，关于未来……可惜【月神殿】的主人百年前便陷入沉睡，能够预知未来的【月镜】从此失去了主人，蒙尘染垢至今。”
辉夜轻轻叹了口气，抬头注视着上方，灯光映得她墨色的眸子里一片碎裂的琉璃。
“月神大人迟早会回来的。”洛青琉紧咬的嘴唇略微发白，她的右手，中指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。
“只要相信，并且一直祈祷着，愿望终有一天会实现的。”
她冲辉夜露出温煦如阳光的笑容，后者则怔了怔，眼底的雾气却不争气地涌现出来。
“阿琉，对不起。明明当初约定好了……最终还是……”
辉夜忽然用力抱紧了洛青琉，她将脸埋入洛青琉的右肩，娇小的身躯抑制不住地颤抖。她是如此用力，仿佛拥抱着世界所有的绝望和悲伤。
step two
“你憎恨这个世界么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你喜欢这个世界么？”
“是的。”
“为什么呢？”
“无论是憎恨，还是喜欢，都是曾经的一个我啊。不管多么狼狈不堪，多么仓惶失措，我必须得承认，这世界以前接纳过如此任性而幼稚的我。”
“还真是充满矛盾却又自圆其说的解释啊。”
“关键在于，是否有说服的力度。”
苏亦安取出手机，按了一下右侧的开机键，泛着微光的屏幕，显示的时间为九点十七分。
“算了，别多想了，明天还要上班呢，洗洗睡了。”他自言自语地说，然后打了个哈欠。
苏亦安转身走下楼梯，他的寝室在二楼，楼梯间的感应灯早已经坏掉，每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。
楼顶的凉风吹过，边缘水泥砌的护栏上，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虚影，形如鬼魅。那虚影全身被血红色的不祥气息萦绕，他单腿站立，双手平直展开，自背后的蝴蝶骨处伸长出洁白的狰狞骨翼。
“喋喋……”他发出破败风箱般的刺耳笑声，“【新眷】……猎物……我的……”
日记。
十二月十日。晴
感觉时间过得好快。
虽然这段时间又接触到了不少人，性情随之变得开朗不少，但自闭症的阴影似乎还停留在脑海深处——偶尔会露出失态的时候，没被人发觉真是万幸。
开始尝试在楼顶天台上种花。小小的盆栽里，已经长出稚嫩的幼芽，每天浇水，松土，生怕它受了半分委屈。那种感觉真是奇怪，如果保护弱小是人类的天性使然，为何世界仍然多数上演着恃强凌弱的戏剧？
现在幼芽已经长大了，或许等到明年就能看见它开花呢。好期待，也好羡慕，生命似乎就该是这样啊，充满欢喜地活下去比一切都重要。
即使是不怎么喜欢这个世界的我，也会心怀感激地接受它赐予我生存下去的本能吧。
自那以后，苏亦安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洛青琉了，虽然偶尔还会记起来那些梦境般的经历，但似乎也正逐渐遗忘。
「这样也很好。」
苏亦安又回到了熟悉的日常。
十二月十五日。
清晨。
苏亦安睁开朦胧的睡眼，迷糊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正凑过来。他的思考还停留在这张脸的主人是谁的层次，身体却早已本能地弹起来。
“唔嗯——”
可爱的惊疑声还未逸出，便被苏亦安的唇硬生生堵住了。在苏亦安瞪大的瞳孔里，那张白皙无暇的脸迅速地染上了红晕，眸子里愤怒的真红之焰开始燃烧——他终于记起来了眼前之人到底是谁。
“咦咦咦——苏亦安你这只……”
几乎震彻整栋宿舍的尖叫声刺激着苏亦安的耳膜，他刚准备钻进被窝捂紧耳朵，却又听见不成调的悲鸣。
苏亦安小心地凑出脑袋，看见洛青琉正用右手捂着后脑勺，她一脸痛苦的表情，眼角已经有了雾气。
他看看洛青琉，再看看头顶上方的床板，瞬间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“洛、洛青琉，你、你怎么进来的，这里可是男生宿舍诶。”苏亦安本来想笑，但是转念一想到可怕的后果，便努力憋住表情。
“变态。”
洛青琉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的评价。
苏亦安顿时一脸窘态。
“话说是谁之前盯着某人的睡脸看啊，还凑得那么近。”苏亦安投以揶揄的目光。“还有，那可是我的初吻啊，初吻啊喂，你不会不知道，现在处男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稀有的生物吧？”
“这关你是不是处男什么事，啧啧，都快十九岁了，连个女朋友都没有……”洛青琉反讽道。
“彼此彼此。”
“按照你们人类的时间来算，我才满十七岁。”
“那也老大不小了啊。”
“你……”
两人相互戳穿对方的痛处。
苏亦安瞥向旁边的床铺，小新睡得死死的，方才洛青琉那么高分贝的尖叫居然都没吵醒他。
“我在周围布下了【音障】，只有你我才能相互传递声音，至于你那舍友，即使原子弹爆炸也吵不醒他。”
“直接切入正题吧，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？”苏亦安坐起身来，靠着背后的墙壁，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。
“啧，谁愿意看你啊变态。”洛青琉撇撇嘴，她终于松开了右手，很可爱地吸了吸鼻子。
今天洛青琉还是身着一袭白色齐膝长裙，不同的是她在短发右侧系了一根粉色的丝带，当然，这次她有好好穿鞋过来——只不过是拖鞋而已，上面居然还有Kitty猫的图案。
“该告诉你正事了——今天早上，伦敦分部传来消息，又一名【新眷】不幸身亡。原因已查明，系【时喰】所为。”
洛青琉的表情瞬间变得很严肃，令苏亦安怀疑她的变脸技能是不是已经达到免许皆传的程度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已经不止一名【新眷】死亡，而我现在正面临被【时喰】追杀的危险？”苏亦安懒散地打了个哈欠。
“没错。开始我们以为这是一起偶然事件，可是接下来全世界共计十六处分部均出现了【新眷】死亡的事件。”
“那深圳呢？”苏亦安心底咯噔了一下。
”目前没有。要在基数如此之大的人类里面准确地找出【新眷】并杀死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。按说【新眷】的资料都是绝对保密的，没有人能够突破【辉夜的轮眼】的防御，侵入DATE BASE 。”
“可它还是泄露了。”
苏亦安对此嗤之以鼻。
“并不是这样的。内部奸细这一可能已经排除，辉夜大人昨日连夜调出近一个月来进入DATE BASE的人员资料，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。”
“然后？”
“我们怀疑，【时喰】之中，有人觉醒了禁忌的能力——【猎眷之瞳】。”
“不明觉厉。”苏亦安扶额叹了口气。
“到了夜店我再跟你详细说明。”洛青琉又抬手抚了抚后脑勺，可以看见她皱了皱眉，显然余痛未消。“另外说明，以后你也是酒吧的侍应生了。”
“诶？所以说你们不要自作主张啊。”
“不想死的话，就听从分部的安排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知道，你的母亲那边，我们已经做好了安排。”洛青琉露出早已料到的笑容。“要去看看么，总代理也在那边哦。”
“好吧，被你们打败了。在这之前，麻烦你先出去下，我要换衣服了。”
苏亦安显得有些颓然。
洛青琉也不再多说什么，她刚走到门口，却忽然听见苏亦安唤了她的名字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那个……刚才真是对不起。”
苏亦安依旧缩在裹紧的被窝里，他低着头，用力抱紧了膝盖，就像是感到孤独寒冷的动物那般，似乎唯有这样才会获得安全感。
“真是看不惯你这忸怩的性格呢，不过……”洛青琉露出阴森的笑容，“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话，我一定会把你做成红烧排骨，然后扔进虫洞里喂须鼠。”
“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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